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給六宮,給天下作出表率。朕,希望卿,不要作出於卿身份不符之事。”

說出上述話時,慕容麟的語氣依舊和緩平淡。不過,任誰都聽得出字裏行間的冷意。

窟咄玲快氣死了。

她不傻,聽得出慕容麟的弦外之音,他分明就是在護著那壞女人。“啊——”她氣得大叫一聲,握手成拳,狠狠砸向慕容麟的胸口。不行了,言語已經不能表達她的憤怒了,非得用肢體語言不可了。

一見姐姐發瘋,郁律連忙出手,從後面把姐姐抱住。與此同時,慕容麟也在前面,抓住了她的雙腕。

“閫儀不修,何以母儀天下?”緊盯著窟咄玲的眼睛,他一字一句道。說完,一甩手,把窟咄玲甩回郁律的懷裏,淡淡道,“帶她回去。”

郁律看了慕容麟一眼,為姐姐稍感不平,不過自家姐姐也確實彪悍了些,若是換了自己,怕是態度也好不到哪兒去。

想到這裏,他默默無語地一彎腰,把窟咄鈴扛到了肩上。

“郁律,你放我下來!快放我下來!”窟咄玲憤怒地砸著郁律的後背。

郁律一聳肩,“你消停會兒吧!”說完,沈著臉,從慕容麟身邊走了過去。

慕容麟負手而立,容色不變。

姐弟二人離去後,慕容麟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,這才邁開腳步,面無表情地朝楊歡走去。

每一步,都象拖了千斤的份量。

他常來掖庭,不過楊歡看不到他。每次,他都躲在隱蔽之處,偷偷瞅她兩眼就走。

照理說,他不該來,永遠不該來。這麽一個不守婦道,無情無義,陷他於天翻地覆的女人,還有什麽可留戀,可不舍的?

世間女子萬萬千,怎麽還不找出幾個真心愛他的好女人?窟咄玲就是個現成的。

心裏想得明明白白的,並且一再地提醒自己,不能再來了。可是,他的腳卻一次次背叛了他的心,一次次地把他帶到這裏。

今天處理完政務,他的腳又把他帶到了這裏,於是他發現了窟咄玲的到來,於是他不得不現身,不然,也許他真的再也見不到她。

停下腳步,在楊歡面前站定,慕容麟沈默地看了她一會兒,然後,緩緩蹲xia身去。

他看著楊歡微蓬的發髻,和她背後委委屈屈抽嗒的大頭娃娃,淡淡道,“擡起頭來。”

楊歡的身體一震,保持著垂頭的姿勢不動。

他深吸了一口氣,“朕讓你擡起頭來。”

這次,楊歡把頭擡了起來。

慕容麟看清了她臉上的傷——楊歡的右臉上,是五個墳起的鮮紅指印。

他深深地盯住楊歡隱泛水光的眼睛,“疼嗎?”

楊歡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,低聲道,“疼。”

慕容麟一伸手,擡起她的下巴,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,輕聲道,“報應。”

說完,放開手,站起身,轉身離去。

見慕容麟走了,作坊裏的人從地上爬起來,拍拍膝上的灰,攏攏頭發,重新投入勞作了。

只有楊歡還一動不動地跪在原地,目光空直。

報應。

她耳中,不斷回響著慕容麟冷漠的聲音。

對,是報應。

她呵地一笑,笑掉兩串眼淚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第二十四回 除夕

楊歡坐在睡榻之上,低著頭,一勺勺地,給懷裏的桃子餵飯。

桃子還不滿一歲,按說還沒到斷奶的年齡,可是因為既無生母,又無乳母,無奶可吃,所以,不得不早早地斷了奶,改吃米糊。

好在,她的適應力強,吃了幾次米糊之後,已能完全接受這一新式食物了,並且吃得津津有味。是以,雖無奶水餵養,她卻依然長得白胖可愛。

桃子吃得很賣力,一勺米糊餵下去,她蠕動著粉嘟嘟的小嘴,很快地咽了下去,然後張著小嘴,盯著楊歡手裏的勺子,“啊啊”地要下一勺。若是下一勺稍有遲慢,她便急得直顛小屁股,兩只肉乎乎的小手也不安份地,要去搶勺子。

一碗拌了牛肉末的米糊,很快見了底,楊歡把空碗往榻上一放,又從旁邊拿起早就預備好的汗巾,給桃子擦了擦嘴。然後,她把桃子抱了起來,讓她站在自己大腿上——剛吃飽了就躺下,容易積食。

一手攬著桃子的後腰,一手攥著桃子的一只小手,楊歡輕輕地顛著腿,嘴裏不時發出幾聲逗趣的聲音來,惹得桃子在她腿上,興奮地又跺又叫。

於是,楊歡也笑了。

半個月前,慕容麟把她和桃子安置在了這裏,蒹葭宮。說是宮,其實就是處兩進的小院子,而且,宮裏也沒有蒹葭,披頭散發的枯木和半人高的荒草,倒是不少。

蒹葭宮外,有禁軍把守,除了每日前來送飯的宮人,其他人概不許入——外人不讓入,她也不許出,徹底地把她與外界隔絕開來。

楊歡覺著這樣真是再好不過了,除了桃子,她也不想再見任何人,慕容麟也不想。

在這裏,除了給桃子洗尿布,她也不必再作其它苦役,最重要的是,不會再有人來打擾她,羞辱她。比如皇後,比如陳婉,對了,現在,她該叫她陳貴嬪。

兒時,她和陳婉一起,給皇子公主們作伴讀。那時,兩人的關系就不大好,她不喜歡陳婉,陳婉也不喜歡她。

她不喜歡陳婉,倒不是因為對方長得不好看。而是她覺得,對方心術不正。表面上和誰都好,嘴巴很甜,一轉身就無中生有的嚼舌頭,傳閑話,很討厭。

她知道陳婉也不喜歡自己,嫉妒自己長得比她好看,嫉妒慕容麟對自己好。當年雖小,她卻也看得清清楚楚。

還在東宮時,有一次,她偶然和慕容麟提及陳婉,笑問慕容麟還記不記得陳婉?

慕容麟聽後先是一皺眉,然後一臉苦笑地告訴她,怎會不記得?當年那個矮胖的小姑娘,總是有意無意地跟在他身後,讓他不堪其擾。

想不到,有一天,陳婉竟成了慕容麟的女人,還是妃位僅次於皇後的貴嬪,還懷了身孕。

窟咄玲去過掖庭後沒幾天,陳婉也去了掖庭,長得比兒時更胖更醜了,人卻還和兒時一樣,假模假樣,扭捏作態。

先是裝腔作勢地跟她感慨了一番世事難料,然後又扮作漫不經心地告訴她,她有喜了,是慕容麟所有妃子中,第一個有喜的,將來不管生男生女,都將是慕容麟的第一個孩子,不是長公主,就是大皇子。

炫耀完畢,陳婉又故意弄哭了桃子。

陳婉來時,桃子正趴在她的背上,安穩地睡著,陳婉非說要抱抱桃子,然後,也不管她願不願意,即命隨行宮人,強行把桃子從她背上解下來。

桃子受了驚,嚇得哇哇大哭。

陳婉乘抱桃子的機會,狠掐了桃子幾把。當天晚上,她給桃子換尿布的時候,發現桃子的屁股,青紫了好幾塊。

如果不是郁律及時趕到,硬把桃子搶回來,也許桃子還要遭更大的罪。

說到郁律,楊歡一皺眉,這個柔然男人,很是讓她頭疼。從窟咄玲打了她的第二天起,郁律幾乎天天都去掖庭找她。每次去,都會給她帶很多禮物,還要幫她幹活,還給她起了一個新名叫“月亮”。

他說,她象天上的月亮。

楊歡對這個新名哭笑不得,對這個突然冒出的柔然男人,更是哭笑不得。她不知為何一個異邦男子,可以隨意進出掖庭,不受任何約束。

她看出郁律並無惡意,也看出他對自己似乎很感興趣,這讓她感到啼笑皆非,小舅子喜歡上姐夫的前妻,不可笑嗎?

她跟郁律說,別再來了,郁律不聽,還是一如既往地來,一如既往地送東西。她冷面對他——他跟自己說話她不理,他要幫她幹活她不讓。

最後,郁律一把奪過她的木杵,扔到地上,當著作坊裏所有人的面,大聲告訴她,他要去找慕容麟,讓慕容麟把她送給他。他要帶她離開這裏,跟他一起回柔然。他要娶她,讓她作他的妻子,作柔然未來的可敦。他會好好待她,讓她作天底下最享福,最快樂的女人。

那天晚上,她和桃子就被送到這來了。

郁律還是天天來,人進不來,聲音卻進得來。每天,不定什麽時候,他就會在蒹葭宮外,要麽喊上幾嗓子,“月亮我來看你了”,“月亮我昨天晚上又夢見你了”;要麽扯著嗓子,用柔然語唱上一段歌,唱完了,還要再補一嗓子,“月亮好不好聽?我走了,明天再來看你!”

今天是大年三十。

楊歡想,今天,郁律極有可能不會來了。

大年三十,合家團圓的日子,他應該陪在皇後,他孿生姐姐的身邊。

在掖庭的時候,郁律告訴她,那天從掖庭回去後,他姐就被禁足了。慕容麟說,什麽時刻她姐省明白了,認識到自己的嚴重錯誤了,什麽時候再出來。

他姐一時半會地出不來,不過,他倒是可以去鳳儀宮看她。他還說,別看他姐張牙舞爪地挺嚇人,其實,他姐心地很好,很善良。

郁律對窟咄玲的評價,讓她想起了慕容德和陳婉。

不錯,有的人表面上看粗蠻霸道,但其實心地也許並不壞。有的人則恰好相反,笑臉迎人,嘴賽蜜甜,心裏卻藏了一把刀,隨時有可能乘你不備,在背後捅上一刀。

蒹葭宮裏,只有一名又駝又啞的老宮人,住在楊歡隔壁的小室裏。這間稍大的屋子,是她和桃子的新家。

楊歡抱著桃子,四下打量著她的新家。

因為潮濕和年代久遠,墻壁上爬滿了斑駁的黴斑。整間屋子裏,除了她和桃子睡覺的老舊木榻外,就只有一張脫漆掉色的如意幾。榻上是一床半新半舊的被褥,和一只半新半舊的枕頭,除此之外,再無它物,連個掛帳都沒有。

挺好,這樣的環境,正配她棄婦的身份。

楊歡笑了一下,收回視線,把還在亂跺亂叫的桃子,抱坐在懷裏,一下下地摩挲著她毛茸茸的後腦勺。

今天風很大,不過卻陽光卻很好,楊歡一邊摩挲桃子,一邊向前看去。

對面的墻上,鑲著兩扇窗。

陽光透過拼拼補補的黯黃色窗紙,射進室內,給屋子裏增添了幾許溫柔的暖意。

屋子正中央,擺著一個烏漆麻黑的銅炭盆,盆裏炭火正旺。

楊歡盯著一塊將要燃盡的炭塊,心裏想著慕容麟,和一些她想不明白的事情。

炭盆是慕容麟讓設的,她和桃子身上的冬衣,也是慕容麟讓給的。雖非綾羅綢緞,不過卻是嶄新而暖和的。

那麽,在掖庭之中,她收到的牛肉粉、紅參片和貂油膏,是否也是他讓人給的?

在掖庭時,她的枕下,隔三差五便會出現點意想不到的東西。有時是一小包牛肉粉,有時是一小包紅參片,有時是一小瓷瓶貂油膏。全都不是大件,全都不顯山不露水。

她不知道這些東西是誰送的,但肯定不是郁律。

因為那時郁律還不曾見過她。

後來,郁律倒是送過她不少東西,有吃的,也有用的。她留心看過,這些東西裏,沒一樣和她枕下的東西相同。

想到這兒,她笑了一下,郁律送給她的東西雖多,不過,每次他前腳一走,掖庭令後腳就過來收東西,把大部分東西都收走,只留下兩三樣吃食給她。

不是郁律,也不大可能是慕容麟。若是慕容麟送的,他又何必把自己送進掖庭受苦?

到底是誰送的呢?

她想明白。

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,這個人很細心——牛肉粉可以拌在米糊裏給桃子吃,紅參片大熱大補,對於體質虛寒,且在陰冷環境中勞作的她,是再好不過的。

至於貂油膏,用它搽手,既可滋潤,又可緩解凍瘡之癢。而且不同於她先前用過的,這貂油膏沒有任何香氣,她挺高興,在沒有任何女子修容品的掖庭,香氣絕對會給她招致不便。

楊歡一邊想著神秘的饋贈者,一邊逗弄著桃子,桃子樂不可支地咿呀亂叫著。

外面又起了一陣風,窗紙在風中一鼓一癟,發出撲撲地悶響。楊歡擡頭看了眼窗戶,從懷裏掏出個莓色的錦袋。

錦袋不大,還不及她一根食指長。

從她認定自己的心意後,這只錦袋就再沒離開過她,哪怕是去刑場。

從小到大,她收到過無數的禮物。

這些禮物有大有小,有金玉,有木石,有值錢的,有不值錢的。可是,在她心裏,所有禮物加在一起,也不及這只錦袋中的物件珍貴。

輕輕拉開錦袋封口處的絆繩,楊歡把袋中的物件倒在掌上,遞到桃子眼下,“桃子,看,好不好看?這是姑丈送給姑姑的,是姑丈親手刻的。”

她用食指和姆指捏起物件,在桃子眼前晃了晃。

桃子張開兩只肉肉的小手,咿呀著將楊歡的手合抱住,隨即把毛茸茸的腦袋湊過來,一張嘴,對著物件咬了一口,想要嘗嘗味道。

“不行,不能吃,不能吃。”楊歡連忙把手撤回來,怕硌傷了桃子。

桃子急了,啊啊地叫著,伸著兩只小胖手,努力地向前夠著,想要把物件從楊歡手裏搶過來。

楊歡不給她,她哼哼唧唧地作勢要哭,正這麽個時候,外面響起了郁律的聲音。

“月亮,我來了!我昨天去了趟西市,給你買了兩根玉簪子,一個金步搖,三盒百花粉,兩盒波斯胭脂,十條蜀地汗巾,還有一條大月氏的寶石頸串!月亮,你聽見了嗎?”

楊歡靜靜地聽著,捏著物件的手,不覺落下。

這下,可遂了桃子的願。她張開發面饅頭似的小胖手,一把將楊歡的寶貝搶了過來,塞在嘴裏,又咬又吮,流了一下巴口水。

屋裏,楊歡坐在榻上靜靜地聽著;屋外,一個人站在郁律的身後,也靜靜地聽著。

郁律用眼角的餘光向後掃了一眼,嘴角隨即向上一挑。他知道慕容麟來了。

來就來了,他才不怕他。

象是存心要氣慕容麟,他把嗓音又提高了不少,雙手攏在嘴前,仰面朝天地繼續喊,“月亮,我還給桃子買了一套泥娃娃,可好玩兒了,還能叫喚呢!”

說到這裏,他轉了下眼珠,撇著嘴壞笑了一下,猛提一口丹田之氣,一聲有如狼嚎的高音破口而出,“月亮,我昨天晚上又夢見你了,我……”

不等他嚎完,一個冰冷冷的聲音,在他背後淡淡響起,硬生生地打斷了他的表白,“殿下夢見了她什麽?”

郁律一頓,既沒轉身,也沒回答,而是沖著院內又喊了一嗓子,“月亮,那個人來了,我走了,明天再來看你,你要當心啊!”

說完,他轉過身,沖著幾步之外的慕容麟露齒一笑,笑容裏,帶了點挑釁的意味。

慕容麟沈著臉,一步步走上前來,又問了一遍,“殿下夢見了她什麽?”

郁律撓了撓頭,呲牙一笑,“忘了。”

慕容麟一皺眉,覺得郁律的表情十分欠揍。

欠揍是欠揍,卻又不能真揍。一來柔然有恩於他,二來燕國目前的國力尚不足與柔然匹敵,小不忍則亂大謀。

這也是他容忍郁律去掖庭的原因之一。

允許郁律去掖庭的另外一個原因,是他希望,可能通過郁律,讓楊歡姑侄的生活,多少得到些改善,但又不能改善太多。不然,他的內心,沒法面對屈死的族人,尤其是他外祖。

“這裏不是殿下該來之地,”慕容麟的目光從郁律臉上移開,望向前方的蒹葭宮,“那裏的女人,也不是殿下該夢到的。朕感激貴國的仗義相助,但,這並不代表,朕可以容忍殿下的恣意妄為。殿下貴為一國儲君,何事該為,何事不該為,相信不用朕一一言明。”

重新把目光移回到郁律臉上,慕容麟定定地凝著他的眼睛,“走吧,去看看你姐姐,以後,不要再來。”

郁律也收起了嘻笑的神態,一本正經地提醒慕容麟,“她已經不是你的女人了。”

慕容麟微一閃眼,沒有說話。

“我喜歡她,把她送給我吧。”郁律的眼中放出明亮的光,“只要你肯把她送給我,你想要什麽,只要我有,都可以給你。”

慕容麟垂下眼簾,雙手在背後握了又松,松了又握。沈默片刻後,他擡起眼,看住郁律,一字一句道,“要殿下的命,也願意嗎?”

郁律一楞,隨即露出一個調皮的笑,“那可不幹!我還要留著這條命娶妻生子呢!走了,去看我姐了。”

說完,他嘻皮笑臉地繞過慕容麟,甩胳膊晃腦袋地揚長而去。

他看出來了,慕容麟真生氣了。

這裏是燕國,若是真把慕容麟惹急了,他在明,慕容麟在暗,吃虧的是他。

慕容麟走進房中時,正看見楊歡試圖把一件小東西,從榻上的胖娃娃手中拿出來。

胖娃娃仰臥在榻上,套著白布棉襪的小腳丫使勁地踢蹬著,兩只小胖手緊緊地合攥著那件東西,喉嚨裏,不斷地發出“嗯嗯”的聲音,是個用力的模樣。

大概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,他看見楊歡的動作一滯,整個人側對著他,僵坐在榻邊,一動不動了。

他慢慢走過去,隨之也看清了娃娃手中的物件。

看清物件的一剎那,他的心猛地一顫,不由分說地把物件從娃娃手裏摳出來,攥進自己的掌中。

娃娃委屈地哇哇大哭,楊歡仿佛沒聽到,垂著眼一動不動,由她哭鬧。

窗紙拉風箱般,忽嗒忽嗒地響著,侵骨入髓的寒氣,隨著這頗富節奏的忽嗒聲,不絕於縷地滲透進來。

地當間的炭盆裏,幾塊燒得差不多的殘炭,掙紮著不肯滅去,不過,還是無法改變,屋裏越來越冷的境況。

在這昏暗的冷室之中,慕容麟一言不發地看著楊歡,他的發妻,他唯一愛過的女人,心潮翻湧。

半晌後,房中響起他淡然的聲音,“六歲那年,我在忘憂園第一次看見你,當時你穿著一身粉色的小裙子,站在一棵櫻樹下。我遠遠地看著你,覺得你很美麗,很可愛。也是在那時,我對自己說,長大了,一定要娶你為妻。”

他“呵”地笑了一下,壓下心中的酸楚,接著說下去,“後來,我如願以償,你真的成了我的妻子。我高興極了,一遍遍地告訴自己,這輩子,一定要好好待你,絕不讓你掉一滴眼淚,受半點委屈。”

他看著楊歡在自己的話語裏,漸漸發抖的雙肩,“當年你大飾東宮,招致父皇對我不滿,姨母曾勸我要提防於你,她說,你我雖是夫妻,但人心難測,不可不防。我不信,還替你辯解。不過,後來證明,果然是我錯了。”

停了一下,他緩緩道,“我錯在對一個無心的女人,付出了全部的真心。”

言語間,他的雙拳不覺收緊,語氣卻還是先前的淡然,所以,老天狠狠地懲罰了我,不過所幸,最終,它還是給了我改正的機會。”

說到這,一顆極大的眼淚,從他眼裏掉了出來。

作了個深呼吸,他接著道,“郁律好象很喜歡你,他剛才問我,可不可以把你送給他?”

伸手擡起楊歡的下巴,慕容麟居高臨下地望著楊歡滿臉的淚水,“你猜我怎麽說?我說,用你的命來換吧。”

他又作了個深呼吸,“我不會把你給他,不會把你給任何人。不是我對你還有不舍,而是我要讓你時時刻刻受到良心的譴責,讓這裏的環境時刻提醒你,你是因為什麽落到今天這般田地,又是因為什麽要在這裏終老一生。”

說完,他收回手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他是抽空出來的,現在要回去了。今天特別忙,事情也特別多,很多人等著他的接見,很多儀式等著他去主持。

當晚,慕容麟在弘恩殿大宴宗室、群臣以及各國使臣。

數千根三指粗細的紅燭,把偌大個弘恩殿,照得仿同白晝。

殿上是無休無止的歌舞,殿下是笑語喧喧的賓客,慕容麟面帶微笑地,高坐於丹墀之上。

他神色夷然地談笑風聲,腦中是楊歡淚流滿面的臉。談笑間,他不露聲色地作著深呼吸,一次又一次。

一只兇猛的蛟,在他心裏翻滾攪動,攪動得他快要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。

慶宴進行到一半之時,有內侍匆匆來報,蒹葭宮失火了。

幾乎頃刻之間,慕容麟從座位上彈了起來。顧不得理會眾人的驚愕目光,他旋風般刮下殿去,刮進寒冷的夜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第二十五回 大火

夜色深濃,伸手不見五指。

黑暗中,郁律偷偷摸摸地,靠近了蒹葭宮。

下午,離開蒹葭宮後,他並沒有馬上去鳳儀宮看窟咄玲,而是先是回了自己在乾安城的住地,一所離皇宮很近的宅子。

在那裏,他把早就給窟咄玲準備好的一大堆禮物,又精心地挑選了一番,從中挑出他認為最好,最能討得窟咄玲歡心的物件,裝進幾只個鋥明刷亮的大漆盒子裏,又命人在盒子外,包上精美的墨綠色暗花織錦包袱皮,然後,他再次進了宮。

名義上,窟咄玲是他姐姐,實質上,也就不過比他早出生了那麽一小會兒。如果忽略那一小會兒不記的話,窟咄玲其實更像是他的妹妹——從小到大,一直是他哄著她,寵著她,遷就著她。

禁足後,窟咄玲一直顯得很狂躁,對此,郁律深表理解。

草原上長大的女兒,又是公主的身份,自由自在慣了,隨心所欲慣了,想幹什麽就幹什麽,想要什麽就有什麽,一下子失去了自由,又得不到所愛的回應,自然要鬧脾氣。

乾安城有兩個大型集市,一個東市,一個西市。西市比東市大,西市裏的貨色總體上,也比東市的好。

柔然沒有集市,只有不定時來的商隊——可能一年來一次,也可能一年來幾次,不一定。再說,商隊帶來的東西,無論貨色,還是種類,都趕不上乾安城裏的豐富。

郁律對西市很是著迷,不時去逛。

每次,他都會買很多東西——給他自己買,給他父汗買,給他小弟弟和小弟弟的母親買。這其中,數給楊歡和窟咄玲買的東西最多,一個是他喜歡的女人,一個是他的一奶同胞,當然要多買些。

晚上,他去了弘恩殿。象征性地看了會歌舞,喝了幾口酒,然後,偷偷地溜了出來。

在住地給窟咄玲收拾禮物時,他又給楊歡揀了幾樣小玩意兒,裝在一只錦袋中,揣在懷裏。

他準備送給楊歡的是一盒胭脂,一盒香粉,一盒口脂和一支玉簪。

當然,他給楊歡買的東西不止這幾樣,可問題是,慕容麟不讓他見楊歡,也不許人把他的東西送進去。

所以,他想乘著今晚月黑風高,看看能不能避開蒹葭宮外的禁軍,翻進宮去看看楊歡。

能進去最好,不能進去也沒什麽。

大不了他就再在院外喊兩嗓子,讓月亮知道他來看她了,在這個合家團圓的夜晚,她並不孤獨,還有人惦記著她。

這會兒,他懷揣著錦袋,小心地避開在宮中四處巡視的禁軍,像只大貓似地,躡手躡腳地靠近了蒹葭宮。

蒹葭宮地處皇宮西北角,甚是偏僻,除了給楊歡送飯的宮人,平時鮮有人來。郁律本想在夜色的掩護下,用輕功翻進蒹葭宮。

及至快要靠近蒹葭宮宮門時,他發現了異常——原本該站在蒹葭宮門口的四名禁軍,此時直挺挺地躺倒在地。

他一楞,幾步跑上前去,從袖中掏出火折吹著,湊近一看,四名禁軍的咽喉處,各楔著一枚菱形飛鏢。把手放在一名禁軍的鼻下一試,已然氣息全無。

出事了!

郁律暗叫一聲不好,也顧不得從禁軍身上翻找鑰匙,站起身,跑到宮墻下,墊步擰腰,一提丹田之氣,“噌”地一下,躍上墻頭,然後再使個鷂子翻身,輕飄飄落在院內。

甫一落地,郁律就朝著楊歡住的後院拔足狂奔。他問過給楊歡送飯的宮人,宮人告訴他,楊歡住在後院,“月亮,你在嗎?我來了!月亮!”他邊跑邊趕。

回應他的,只有呼嘯的冷風和嬰孩遠遠的哭聲,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
撒腳如飛地跑到前後院相連處,他頭皮一緊,連接前後兩院的門是開著的,幾步遠外,楊歡居所的門,也大敞四開著,嬰孩的哭聲更清楚了。

肯定出事了!

“月亮!”他大喊一聲,閃電般沖過去,想也不想地沖進了黑洞洞的門裏,也不管門裏是否有埋伏,自己會不會遭暗算。

沖進房中的同時,他摸出了一枚火折子吹著,隨即看清了房形——門裏一左一右,共有兩間房。左邊的房門緊閉著,右邊的房門洞開著,嬰孩的哭聲就是從這間房裏傳出來的。

他一頭沖了進去,然後呆住了。

借著火折子微弱的亮光,他看見桃子仰面朝天地躺在榻上,手刨腳蹬地哭著,楊歡身著單薄褻衣,背靠著床榻,坐在地上,嘴裏塞著一團破布,雙手被人反剪著捆在榻腳上。

“月亮!”郁律搶步來在楊歡面前,蹲xia身,一把將破布從楊歡嘴裏扯了出來,隨後又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,想把繩子給楊歡割開,“怎麽回事?”

楊歡沒回答他,而是突然驚恐地睜大了眼,“小心!”

在楊歡喊出“小心”的同時,郁律聽到一陣勁風自耳後襲來,想要躲閃,已經來不及了。後腦重重地挨了一下子,他悶哼一聲,失去了知覺。

再醒過來時,他發現自己合身壓在楊歡身上,鼻間是嗆人的煙氣,眼前已不是純然的黑暗,屋外火光熊熊,把屋裏照得半明半暗。

他想要起來,稍一動彈,一陣刺痛從腦後傳來,激得他“噝”的一聲,倒抽了一口涼氣。擡手一摸,一片粘膩,出血了。

再看楊歡,破布又回到了她嘴裏。

郁律咬著牙,忍著後腦的疼痛,一擡手,把破布從楊歡嘴裏抽了出來。

伸手摸向腰間,他一皺眉,腰間的匕首不見了,他沒停,繼續往下摸,最終從靴子裏抽出了一把匕首。

這把匕首比腰裏那把要小,不過,卻也足夠鋒利,起碼割斷繩子沒問題。

三兩下割開捆著楊歡的繩子,郁律想要帶楊歡和桃子沖出去,他沒問楊歡發生了什麽事,楊歡也沒說。

現在不是問答的時候,房裏的煙,房外的火,都是越來越大,再不走就來不及了。再說,也不用問,明擺著是有人想要殺了楊歡,只不過不湊巧,讓他撞破了。

借著房外的火光,郁律快速地掃視了下房間,看見房間的西墻下,擺著個大浴桶,奔過去一看,發現桶裏不但有水,而且水還挺多,桶差不多是滿的。

他奔回來,把被煙熏得奄奄一息的桃子,往楊歡懷裏一塞,扯過榻上的薄被又跑了回去。

把被子往浴桶裏一放,他浣紗似的,拎著被子,大開大合地按下扯起,按下扯起,如是幾次後,被子已經完全濕透了。

把被子從浴桶中拎出來,又粗粗地擰了兩下,擰掉過多的水份,他扯著被子向空一掄,將被子披在身上,又奔回到楊歡身邊,擡起胳膊,分出一半的被子,罩住楊歡。

他看了一眼楊歡,收起了平素的嘻皮笑臉,“別怕,有我在,不會有事!”

楊歡一手抱著桃子,一手掩著桃子的口鼻,不讓她吸入更多的煙氣。火光中,她望著郁律刀刻斧鑿的深邃面容,心裏有些感動,“咳咳,我不怕,咳咳咳……”

煙越來越濃了。

郁律不再說話,連夾帶摟地把楊歡帶到門邊,照著已然竄出小火苗的房門就是一腳。

他進房時,房門是大敞四開的,等他從昏迷中醒過來,房門已經關上了。

他不知道,房門是否被人從外面鎖上了,不過出於本能,他覺著應該是鎖上了——偷襲者,是想把他和楊歡,活活燒死在房裏。

他果然猜錯,一腳下去,房門忽閃了兩下,沒開。

郁律急了,再不出去,他和楊歡不被燒死,也得被嗆死。他把被子完全推給楊歡,隨即向後倒退了幾步,深深地提了口氣,猛然向前沖去。離房門還有一步遠時,他淩空一躍,對著房門來了個飛踹。

這一腳的力度很足,只聽房門“哢”的一聲——開了。

房門被踹開的一剎那,巨大的火舌,挾帶著灼人的熱浪,迎面撲來,郁律避閃不及,火舌一下子舔上了他的臉。下意識地擡起胳膊一擋,他向後退了一步。

楊歡也跟著他往後退,同時想要把濕被子分給他一半。

“不用,咳咳,不用。”他邊說邊轉身跑回到大浴桶旁,一擡腿,邁了進去。身子往下一沈,他把自己沒進了冰涼的水裏。

浣完棉被,桶裏還剩了不少水,夠他用了。一邊咬牙忍著哆嗦,郁律一邊手忙腳亂地,往自己頭上,身上連連撩水。

“咳咳,行了,咳,走吧。”快速把自己弄得如有一只落湯雞,郁律跨出浴桶,水淋淋地沖到楊歡身邊,一手護住自己的頭臉,一手緊摟著楊歡,向外沖去。真耽擱不起了。

外面燒成了一片火海。

蒹葭宮中除了沒有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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